BOB半岛男性老克腊们精致且考究,像排线齐整油彩鲜亮的画儿里走出来的,顶着或白或灰的头发。抹了生发油的头势是极清楚的,和清晰头势一般的还有裤子上的笔直熨线。裤筒下三接头的皮鞋擦得锃亮,恍若老上海沿街店面的橱窗,干净得能照出人脸来。欧式的高鼻梁上总架着秀气的金丝眼镜,冷天时候脖子上绕着格子羊毛围巾,外头支一件大方简洁的派克大衣,像顶着一头雪的枯杈。
舞场上的男性老克腊们有着年轻人无法企及的风度,收放有度的步子里隐着一段能带出火星沫子的踢踏。相较于啪嗒啪嗒抽着水烟出没在赌场的普众们,他们总有一点高尚的嗜好,收藏些旧影碟和唱片机,偶尔穿梭在上海的巷道里头寻一处友邻打几手桥牌,这便是最惬意的存在。不得不说的还有他们那装腔作势的调子,一口洋泾浜的英语与在此基础上字正腔圆的英文老歌常使旁的人自愧不如,个别考究的还讲究发音是典雅的牛津腔还是下三滥的美国水手腔,并为此分出不同等级的圈子。你认张曼玉那般的风情作高端时BOB半岛,他们总是不屑的——阮玲玉那般的存在方称得上尤物。
老克腊里头不乏女性。如若男性老克腊们将发势高高梳起,那么女性老克腊们则是将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烫成松软文静的细卷儿,不似滚石音乐那般爆裂,蓬松得恰到好处,多少给她们添了些娟秀文静、温柔知性的韵味,让人瞧了难免心下生出些敬畏来。她们在衣物的搭配挑选上着实考究,花红柳绿多少明艳得不像话,整个人顿时失了些底气,未免显得轻佻。款式须得是老式,大胆前卫的新款确实使她们心头为之一颤,但细细盘算,多少有些不知分寸。难得的是她们身上总遗存着一份教养在,场合里头的她们总能完美契合那份独到的氛围,这些个品性似生来有的,小资们是怎也学不会的。
老克腊们是这时代风潮里粗糙时尚中一点精细所在,他们是真讲究,虽不做甚么宣言,也不论什么理,却秉着自己的做派一路自顾自走着,至于旁的什么,全由别人说去。没有什么能打败老克腊,不论是新式相机洋款皮鞋抑或是别的什么,他们唯一逃不脱的就是岁月。当最后一个老克腊也融入时代的拖影中时,余下的只能是为人们所膜拜纪念的老克腊主义了。
我不知道住在巷道那头老洋房里的,是不是中国最后一个老克腊,但我很确定,他会是我们这座城里头的最后一个老克腊。
老上海都知道上海分上只角和下只角。在上海南面比北面好,西面比东面好。老克腊也一定知道。至于他为何同我们这群移徙于此的外乡人住在一起,这到死都会是一个秘密。毕竟老克腊再穷也总会保持着自己的绅士风度和生活态度,油光水亮的外表是最后的倔强。身世这类别的什么BOB半岛,兴许是老克腊夜里的枕下的硌石BOB半岛BOB半岛,每每辗转反侧,总觉后脑隐隐作痛,像一个新时代没落一角的阵痛。
他每每提起南京西路和摩西路这类同他一般悠久的存在时,我们总会打断他:错了!错了!是静安寺路和西摩路。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BOB半岛,喉里传出一阵阵干笑,偶尔夹杂着几声干咳。我们仍想同他多说些什么时,他便会故作惊讶地瞧着手腕上亮出的机械表,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来:“哦,我本想同你们多说些别的有趣的东西,看来时间不允许我们再继续下去了,很抱歉!”
我们讪笑着,笑声没入法国梧桐树叶稀稀拉拉的响声里,随着风一路去,穿过高高低低的电线杆,径直飞入摇摇晃晃的有轨电车里,老克腊将它们拾起,放进蒸馏咖啡里,一口一口咽下。